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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2n3小说网 > 都市小说 > 安非他命( 1V1 黑道) > 第154章程咬金
    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初,香港。

    大屿山,石壁监狱高墙之内,空气凝滞如同浸透了铅,一丝风也无。夏季偏南流赖着不走,本该是凉意沁人的时节,这几日却反常地闷热。

    炽白的阳光无情地炙烤水泥地面,蒸腾起扭曲的热浪,连远处海浪拍岸的声响都显得粘稠而无力。空气里,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粉尘味,混合着汗水、水泥灰和某种铁锈般的、若有若无的腥气。

    监狱水泥构件厂内,在巨大简陋的棚顶下,数十名囚犯如同沉默的工蚁,在闷热与灰尘中重复机械劳作。

    搅拌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,青灰色的水泥浆从粗大的管道口喷涌而出,注入一排排等待的模具。搬运、倾倒、刮平……动作重复而麻木。

    今日是参与部分监狱扩建工程的工作,主要是训练犯人制作混凝土构件,作为出狱后的一项社会求生技能。

    汗水浸透了咖色囚服,在背上、腋下晕开深色的地图。每个人的脸上、头发上、睫毛上都沾满了细密的水泥粉末,像戴了一层灰白的面具。

    一个瘦高男人在这群灰扑扑的身影里搬搬扛扛,负责将所需物品运送至不远处的水泥工场内。

    曾经鲜衣怒马、挥金如土的和合图太子爷,如今佝偻着背,动作笨拙而迟缓。二十几岁的年纪,眼底却只剩下被漫长刑期和绝望磨砺出的麻木与怨毒。

    周围狱友都在忙着各自工作,但程啸坤还是敏感察觉到他们并不友善的目光。

    傻佬泰昔日威名,在这高墙之内,除了给他招来更多的鄙夷和潜在的麻烦,别无他用。只因从前响彻江湖的名号实在树大招风,加质自己曾经行事嚣张跋扈,进来这里,他自然而然成为众矢之的。

    而这帮奸猾的烂仔,总会趁狱警松懈时让他吃尽苦头。

    还有只针对于他的,关乎男性自尊的各种羞辱。

    程啸坤时不时就会遭受狱友及同仓挑衅和不堪入耳的谩骂,被他们暗中折磨殴打已是家常便饭,除了某次他经受不住重拳求助过狱警,从未有“好心人”施以援手。

    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唐大宇看起来良善许多,但没几天,那男人就被调换至其他监房,只在偶尔集体放风时遇到过。

    不过听闻,他是因教唆同仓狱友自杀才被调换到这里。但因其在大祠堂中一直表现良好,又经他辩护律师在法官和陪审团面前舌灿莲花,最后因证据不足而撤销对他的指控。

    从前自己老豆在世时,与洪兴蒋天生利益关系颇多。唐大宇身为观塘区堂主,旗下夜总会和骨场办的生意红火,程啸坤也时不时会上门光顾。

    只是这彻夜寻欢作乐的过往一去不复返,如今两人都沦为阶下囚,彻底失去靠山和庇护。这种天堂与地狱的落差、成天看人眼色过活却不能反抗的日子,不知何时是头。

    搬完几袋水泥,程啸坤推着一辆装满半干水泥块的沉重推车缓慢前行,一条散落的链条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。汗水混着灰泥,在他脸颊上冲出几道污痕。

    他喘着粗气,眼神空洞地扫过四周同样疲惫不堪却又不怀好意的囚犯。

    男人额汗直冒,两脚发颤。他艰难抬头,望了望被铁网和高墙包围的天空,估摸着快到午饭时间,它无暇顾及那么多,只得加快步伐,往水泥工场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就在程啸坤路过一排林立的狗臂架时,脚下突然一个趔趄,被不知哪里来的绳索绊倒————

    刹那间,整个人猝不及防地狼狈倒地。

    面前推车也随这力道侧翻,内里盛满的水泥“啪”一声重重砸在地面上,泥浆飞溅,掀起一阵呛人尘土。

    迷眼的沙雾还未散去,程啸坤只觉视线内黑麻麻一片,紧接着,又被一个蛇皮袋触感的东西套住脑袋,隔绝了一切。

    程啸坤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,窒息感和死亡的冰冷瞬间将他攫住!而脖颈处越缠越紧,正一点一点把剩余的氧气抽离。

    他本能地疯狂挣扎,双手拼命去抓挠那只铁钳般的手,双腿胡乱踢蹬,将推车撞得哐当作响。

    “冚家铲!”

    “你老豆欠嘅血债!今日收息喇!”

    低哑的咆哮从背后传来,只怪树敌太多,仇家无数,他完全猜不到会是谁。

    很快,程啸坤又被人大力扯往地上拖拽,任他如何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。

    这与往常凌辱他的方式不同,完完全全是在对自己下死手。

    喉咙里嘶哑干涩,程啸坤几乎喊不出声求救,只听得到苍穹下几声闷雷响起,随即,他感到脚下一湿,黏腻浓浊的浆体隔着衣料附着在皮肤上。

    四肢灌了铅一般沉重,而水泥搅拌池的气味更加令人窒息,一点一点侵蚀程啸坤的意志。生还无望的念头在男人心中越来越强烈,他屈辱、不甘、恼怒…却没有任何可以自救的机会。

    浓烈的血腥味程啸坤鼻腔里蔓延,而对方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,手中赫然握着一根钢筋,那特意打磨过的冰冷尖端,在阳光下泛起一道寒光,直刺程啸坤后心。

    “嘟——!!!嘟——!!!”

    与此同时,尖锐到足以穿透搅拌机噪音的哨声,毫无征兆地在不远处炸响。

    紧接着,是狱警厉声喝止的嘶吼。

    恍惚中,程啸坤感觉到对方有顷刻慌乱,在他抓住这机会搏命挣扎时,钢筋错开要害,狠狠扎进他左肩与脖颈之间的位置———

    鲜血在瞬间飙射而出,于灰白的泥浆表面溅开触目惊心的猩红。

    可无奈,程啸坤发不出任何撕心裂肺的惨嚎,因为胸口剧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。

    瘦高男人亡魂大冒,他绝望挣扎,如同溺水者自救的扑腾,仅剩的力量也在迅速流失。眼前景象仍然漆黑一片,在他视线之外,是搅拌机故障处喷溅出的灰浆,像肮脏的泪。

    霎时间,一生过往画面在脑海里走马灯般上演,这条烂命,即将告别这世界。

    神志恍惚到没有任何可以理智思考的境地,急促的哨响此刻在他听来都是幻觉,就在湿稠的水泥快要淹没到胸口时,倏地一下,勒在脖颈处的绳索骤然松脱开来。

    程啸坤大口大口喘气,近乎贪婪地吞噬着,终于在濒死一刻获得一线生机!

    “58843!”

    “58843!”

    狱警大声喊着他的编号,而他只感到整个沉重身体都被人大力从水泥搅拌池中拉出,随即,又听到耳边一阵癫狂的咆哮和谩骂:

    “程啸坤!!!”

    “冚家铲!!!你不得好死!!!”

    程啸坤转过头去,视线渐暗模糊,那双眼对焦了许久,才看清要置他于死地的人,到底是何模样。

    那壮汉目眦欲裂地瞪着他,但很明显,他并不认识。

    亦或是,从前自己做惯二世祖,根本不把这些蝼蚁渣滓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随即,狱警一阵呵斥,将那人制伏押走,赶来围观这“热闹”场面的一群狱友也被即刻勒令遣散。

    而唐大宇,此刻正安静地靠在一堆未拆封的水泥袋旁,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谋杀与他毫无关系。他脸上,甚至还带着一丝因闷热而产生的、恰到好处的疲惫。

    只有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,锐利如鹰,冷静得可怕,当行凶者的目光无意中向他扫来时,他甚至几不可察地、微微勾了一下唇角。

    唐大宇需要一把刀,一把出狱后还能为他复仇的刀。

    程啸坤,是最合适的人选。

    混乱渐渐平息,只剩下搅拌机被修好后重新发出的、单调而巨大的轰鸣。粉尘依旧弥漫,闷热如同蒸笼。

    囚犯们重新低下头,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,继续重复手中活计。

    水泥构件在模具中慢慢凝固,如同这高墙内被强行冻结的仇恨和阴谋。闷热空气中,骇人的血腥味似乎淡了,但那股无形的杀机,却如同水泥灰般,更加深入骨髓,弥漫在每一个角落。

    九龙塘车行,位于绿树成荫的僻静街道深处。

    低调却极具设计感的玻璃幕墙建筑占据两层,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纤尘不染,如同精心擦拭过的金丝眼镜片,冷冷映照着街道上稀少的行人与车流。

    车行门口,没有任何显眼招牌,只有展厅中几辆擦拭得锃亮的顶级跑车作为招徕。

    室内,冷气开得很足,混合着顶级皮革、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余烬的味道。这里隔绝喧闹,只有低沉的引擎调试声和销售精英们压低的、精准的交谈。

    此刻,车行老细坐于二楼私人办公室中,正翻看这季度财务报表。

    Power敲几下门进来,小声告诉他,监狱里谋杀程啸坤计划失败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一个烂赌废柴二世祖!一个坐硬监的死老鬼!低B!这点事都办不好!”

    “人呢?!”

    雷耀扬斥骂行凶者无能,把报表往桌上一扔,眉头紧锁。

    “程啸坤被送往医院紧急治疗,但是惩教员和差佬严密看管,线人暂时…得不到其他消息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,那个傻仔一直都认定程泰杀了他全家,再怎么审问,也不会同我们扯出关系。”

    听Power分析着,雷耀扬闭眼,靠向身后椅背,只觉后悔。

    想当初,程啸坤就应该和程泰一同灭口,以免引起如此多需要烦心的后患。没想到这扑街衰仔命大难杀,这几个月内在监狱里受尽折磨也没死…今日着人痛下杀手,居然也让他逃过一劫。

    情绪变得莫名焦灼,想食烟的欲望几度涌上胸腔,但最终,雷耀扬只是抿了一口手边咖啡又陷入沉思。

    教唆同仓狱友自杀的指控撤销后,郭城依旧每礼拜按时去石壁探监一次唐大宇,但每次探访都不超过半个钟。线人说,郭城也只是带些书籍给对方打发狱中无聊时间,并未察觉其中有任何不妥。

    一点可以让人抓住的把柄都没有,却显得十分古怪。

    这一次失败的刺杀,不仅暴露了漏洞,更催生了两个必须立刻解决的活口。程啸坤必须死,而且要死得“合情合理”。唐大宇必须永远闭嘴,而且要闭得彻底,不留一丝痕迹。

    一股冰冷的、带着血腥味的恐惧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掠过雷耀扬的心头。

    这恐惧并非源于自身安危,而是源于那个秘密一旦暴露,对齐诗允造成的毁灭性打击…那是他,无法承受之重。

    他早已是恶龙,深渊也在凝视他。

    那就让这凝视,来得更彻底一点。

    通往维也纳的路,不容许任何绊脚石。哪怕是深埋监狱、奄奄一息的绊脚石,也必须被彻底碾碎、化为齑粉。

    沉默少顷,雷耀扬放下咖啡杯,眼底那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极寒冰封,又在瞬间转换,沉淀为一种更深沉、更阴鸷、更令人胆寒的杀机。

    那对琥珀色眼眸里,是比刚才的鲜有的暴怒更令人心悸的冰冷杀意,接下来,他每说的出一个词,都是将程啸坤凌迟处死的极刑:

    “…可惜医院不是保险箱。”

    “比如:大出血、伤口感染、医疗事故…甚至…还有人探病时发生意外……”

    “最主要是,要做得干净利落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,肩负重任的壮汉表情愈发阴沉,但也清楚紧急事态的刻不容缓,他点了点头应承,雷耀扬又开口道:

    “Power,你让线人继续盯紧唐大宇的动向。”

    “查清楚这扑街在石壁所有关系网,同谁有过节,同哪个狱警可以谈,还有他的饮食起居规律……我要最详尽的报告。”

    “同时,放出风声,就讲他当年入狱,是为保自己条命,所以出卖了洪兴几个手足的藏身点给差人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郭城———”

    给出这一套最阴狠、也最可能引发内部仇杀的组合拳。雷耀扬提到这个名字时却忽然停顿,身旁男人眼神一凝,站在原地观察他平静神色,犹豫了几秒才试探性问出口:

    “大佬,需不需要做掉?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大班椅上的男人抬眸直视面前光头佬一本正经表情,不禁转变态度,嗤笑出声:

    “如果可以这么简单做掉的话,他坟头草早都两米高。”

    “Power,你难道想让我太太憎我一辈子?”

    雷耀扬太清楚郭城在齐诗允心中的分量,即便现在她已经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,可如若将来某一天郭城有个叁长两短,她第一个怀疑的,也只会是自己。

    虽然时过境迁,但郭城,依然是植根在他们这段关系中的一根隐形利刺,加上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世之谜,对他们的感情…更无异于雪上加霜。

    代价太大,雷耀扬不想冒这个风险。

    他说罢,自知出错注意的Power沉默不语。这时对方拿起报表继续翻看,语调变冷了少许:

    “多留意同郭城接触的人,毕竟唐大宇曾经在洪兴炙手可热…不排除蒋天养想要旧事重查的可能性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苏铁坚父子…虽然那两个猪兜准备移民了,但只要有银纸进账什么都肯干。警告他们,如果想要平安无事离开香港,就把嘴闭紧点。”

    Power点头应声,在离开前,说起今日生番借肥佬黎之口,说想要与雷耀扬见面的事。

    自己与那废柴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,洪兴现在内部正大刀阔斧整改,十一个堂主的人选或许会有很大变动。生番坐镇屯门后虽有些长进,但行事依旧鲁莽冲动。

    而肥佬黎老奸巨猾,比这傻仔懂得审时度势。现如今对蒋天养溜须拍马倒是殷勤,十足两面派。

    他要与雷耀扬见面,不过是因为利润极高的迷幻邮票在本港逐渐销声匿迹。曾经在大榄制造这邮票的印刷工厂,几个月前就已转交给笑面虎和乌鸦生产盗版影碟。

    生番失了这肥厚油水自然急切,只能成日靠一些散货和丸仔勉强支撑,已快无计可施。

    男人思酌少顷,让Power以自己暂时没空为由回绝对方。

    这时,加仔敲门入内,神色严肃。

    他说一位生面孔客户要订车,但对方对价格并不关心,似乎来者不善。

    雷耀扬听罢,站起身踱步至落地百叶窗帘后,透过笔直横切面,去观察那在展示厅轿跑前漫不经心看车的男人。

    对方一头利落黑发,通身美式Workwear打扮,并不好打理的油蜡夹克包裹住他健硕有型的腰身,看似硬朗粗犷的外表下,每一处都能瞥见其用心打磨过的细节。

    而他左耳那枚南非钻石耳钉,在车行冷白色的射灯下,散发出一道锐利又桀骜的寒光。绝不是普通货色。

    这男人步伐沉稳,游走在展厅内,看似随意地扫过展厅中央那几台如同艺术品般陈列的顶级超跑,最终,目光落在一辆银灰色波子911  Turbo上,驻足欣赏。

    言行举止…并不像是个误闯进来的无知傻仔。

    有种显得和香港地格格不入的诡异,更像是…从异国漂洋过海来的幽冥。

    “大佬,他一个人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指名要波子最新的911  GT1街道版,他还说只要能搞定,钱不是问题……”

    雷耀扬一听,敏锐预感到不详,心中警惕性瞬间提高。但他蓦地笑起来,脸上神情十分玩味,却又有种淡然自信:

    “911  GT1街道版?”

    “他这不是来给我送银纸,是来给我出难题啊……”

    因为这款车尚未正式公开发售,仅存于顶尖车迷和顶级掮客的传闻中,它代表的,不仅是金钱,更是通天的人脉和进入最顶级圈层的门票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来故意刁难,那就是另有所图。

    加仔在雷耀扬身后详述着刚才与那人的对话,Power也对这不速之客颇有兴趣,他走过去定睛一看,心下顿觉不妙:

    “不知是不是洪兴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前几天我盯陈耀的时候见过,他跟在蒋天养身后,看起来关系很亲近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在这之前,我们从来没见过他。”

    听身旁魁梧的壮汉说完,雷耀扬眼里猛地闪过一丝寒意。

    他与不远处的加仔对视一秒,决定下楼去,亲自会一会这位突然造访的神秘人士。